《访兰》赏析
作者:不详 时间:2007/12/2 9:40:53 来源:会员转发 人气:
我们走了半天,一直到山的深处。那里有一道瀑布,从几十丈高的山崖直直垂下,老远就听到了轰轰隆隆的响声,水沫扬起来,弥漫了半个天空,日光在上面浮着,晕出七彩迷离的虚幻。我们沿谷底走,便看见有很多野兰草,盈尺高的,都开了淡淡的兰花,像就地铺着一层寒烟,香气浓烈极了,气浪一冲,站在峡谷的任何地方都闻到了。
我从未见过这么清妙的兰草,连声叫好,正要动手挖,父亲却把我制止了,问道:“你觉得这里的兰草好呢,还是家里的那些好呢?”
我说:“这里的好!”“怎么好呢?”
“好像是味儿不同吗?”“是的。”
“这是为什么?一样的兰草,长在两个地方就有两个味儿?”
父亲说:“兰草是空谷的幽物,得的是天地自然的原气,长的是山野水畔的趣姿,一经培栽,便成了玩赏的盆景。”
“但它确实叶更嫩、花更繁大了呢!”
“样子似乎是美了,但美得太甜、太媚,格调也就俗了。”
父亲的话是对的,但我不禁惋惜:这么精神的野兰在这么个空谷僻野,叶是为谁长的,花是为谁开的,会有几个人欣赏它呢?
“这正是它的不俗处,它不为被人欣赏而生长,却为着自己的特色而存在着,所以它才长得叶纯,开得花纯,楚楚的有着它自己的灵性。”
父亲拉我坐在潭边,看着兰,也在看着我,说:“做人也是这样!人活在世上,不能失了自己的真性,献媚处事,就像盆景中的兰草一样降了品格,低俗的人不会对社会有贡献的。”
我深深地记着父亲的话。从那以后,已经是15年过去了,我一直未敢忘却过。
——贾平凹《访兰》
文章所讲的内容其实并不难解。如野兰为什么胜于家兰?气味不同,格调不一样,都是好解的。而文中由物及人式的托物寓意也是清晰可辨的。而我们也从中不难理解野兰所昭示的“人活在世上,不能失了自己的真性,献媚处事,就像盆景中的兰草一样降了品格,低俗的人不会对社会有贡献的”一番道理。而且,我们也能从文中见出作者对流俗的甜媚与趋鹜式的世风的批评,对做人失去真性而以献媚处世的不满,对真性与独立品格的崇扬,等等,但文字若只是读到这里,可能还只是读懂了很肤浅的层次。
在文中,父子的角色很值得我们关注。首先父亲对兰草的认识就值得研究。缘于对兰草的喜爱,他“每过一些日子,就会到深山中一趟,带回些野兰来培栽。几年间,家里庭院就有了百十余种,像要做一个兰草园圃似的”,但后来却因为看的人多了反却不满意甚至恼怒起来。从中我们可知的是,先前父亲爱兰的只是图它表面的雅和人们通过对兰的赞美而对父亲的赞美。因为看的人多,所以又免不了热闹。其实,兰是孤高的,可以说那时的父亲还不能真正地懂得兰。从“以后又进山去,就不再带回那些野生野长的兰草了”,并带我走进山里,要与我一道“访兰”,可见父亲对兰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了。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父亲对兰的尊重与深刻的理解了。在对兰的认识和理解上,父亲经历了两次的不断深化的过程。
值得注意的是,父亲在对待“我”的问题上,并没有直接或事前给“我”灌输一番思想道理,而是让“我”亲身去感受后,才将其中的道理告诉了儿子。这种父辈对子辈的教育颇有意味。从教育的角度看,只有有了真切的感受,一切的言说才具有了价值。而有了自身的真切的感受,一切的言说才真正地具有了价值。那个走进深山访兰的举动是有意义的。作者用他那奇幻而简练的笔为我们描绘了一个世外桃源式的充满着神秘色彩的“空谷僻野”——所谓兰的生长环境。这是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但父亲并没有告诉他人,因而这种教育方式绝不同于许地山《落花生》的通俗式的闲谈启发。但赏兰又毕竟是一种很古老的行为,作者将这个行为直接嫁接到当下的社会,可能还蕴涵着对古老传统的深度体认。似乎这个体认是必须放置到一个特定的幽闭的环境下进行。因而在这里,我们见出这篇文章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的禁忌式隐喻有很大的差异。传统要继承,但要不断地被理解,而对传统的理解并非在书本上的,而完全可以凭经验能够经验到的事实。
富有意味的是,一个孩子对他父亲话的信守,竟然在15年后还在保持着,还保有深刻的理解和认同,不能不让我们惊讶了。对已是成年的“我”来说,肯定会以更加丰富的体验来告知他的下辈的。而我们也有理由相信,正如文中的那个孩子很自然地听从了父亲的教导,并没有出现我们惯常所见的激烈的年龄冲突和反叛,这似乎又表明了一切都是和谐的。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传统——东方式的传统的超稳定结构。
但是,那个孩子毕竟担忧了,而他的担忧却是不无道理的。“这么精神的野兰在这么个空谷僻野,叶是为谁长的,花是为谁开的,会有几个人欣赏它呢?”而父亲的拒绝人群的复杂心理,并没有像教育孩子那样的对俗人世界产生深刻而持久的影响,却仍然局限于家庭式的单向度——这是一个很封闭的结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又如何组到为社会作更大的贡献呢?如果父亲自己都做不到,那他的所谓贡献的大小的认识又缘自于何处呢?
再者,一旦那个通向外界的兰谷通道被隐蔽起来了,下下辈人对兰的感悟又将何曾谈起呢?其实,那个通道一旦被人发现,能保证这种父传子的独特的感悟还能存在下去吗?事实上,从行文的最后,我们可知的是,“我”并没有试图让“我”的子辈去感受什么,而“我”仍沉溺于那一段往事的回忆,那么,那段神秘的体验是不是一个在多少年之后的一个历史的印迹了?
这,似乎是传统面对现代的一种尴尬和不适吧。而那种萦绕在“我”当年心头的那个场景最终也只能是一个淡化为陶氏的理想结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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